雷鳴轟然,叉裂的閃電隨暴雨落下,狂風呼嘯著,席捲整片荒蕪大地。群眾吶喊,應和著震地雷聲,宛若士氣激昂的軍兵與戰鼓。

 

她自深淵中甦醒,捆綁於木樁上的身軀顯得蒼白柔弱,從高聳的祭台上俯瞰萬千人群,似君王,如死囚。她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落到這般境地的。此刻,惡魔的利刃貫穿了她的胸膛,祭司高舉著雙手接受眾人的歡呼喝采,她的鮮血,月般的銀亮鮮血流淌,自以百計的石階蜿蜒而下,在雨幕中劃下一條涓流的細長光河,將灰石與黑暗一分為二。

而她卻只能奄奄一息地,觀看著這一切。

 

天使也會死嗎?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。恐懼嚐起來像苦澀的金屬,而憎惡則像是燃燒的酸腐屍骸,還帶了些雨水的霉味。烏黑長髮和白裙隨狂風亂舞,儘管腦中充滿了黑暗的想法,她仍在心裡默默祈禱了起來,向天上的那位,像所有無助的人類那般。

然而,她知道,祂是不會聆聽的,因她終究不像人類那般受神眷顧。

所以她不會哭泣。她不會無恥地哀嚎乞憐,更不會滿懷怨恨地大聲咒罵,讓神、也讓自己蒙羞。她等待,等待安息降臨的那一刻。

她顫抖著纖長的睫毛,目光閃爍,忽明忽暗,像遠處陣陣閃電與厚重雲層相輝映的光影那般。

隨著時間,隨著鮮血分秒流逝,黑暗無法遏止地漸漸茁壯。

 

忽然,一道巨響伴著強光劃破天際,偌大的黑影在雲光中乍然閃現。

矇矓中,她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,以為,那時刻終於到來了。

直到另一聲雷鳴落下,一對雄偉的巨翼在它肩後綻開,形成了道她熟悉無比的身影。

群眾依舊持續著他們漸趨變調的嘶喊,如野獸般興致高昂,以狂亂的眼神、亢奮的吼叫慶祝死亡的獻祭,野蠻的本能同霍病般在人群中不斷擴散。絲毫,沒有一人,察覺到正向他們侵吞而來的炙烈怒火。除了她,和祭司。

黑影自雷電交錯中穿破雲層,美麗巨人揮動著翅膀出現在了地平線彼端。他的頭髮飛舞,烏絲猶如漆黑浪潮;他的雙眼星藍,燃燒著熊熊怒火。雲霧捲繞在他的純白羽翼上,灰蒙中透出一片耀眼奪目。

一看見他,祭司半駝的身體便僵住了。他雙手高舉在半空中,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從天而降的龐然身影,然後——竟忽地撲通跪了下去。

祭司高舉著雙手,一次次朝大天使跪拜,口中唸起了亂語般的祭文,群眾終於一個個地開始驚覺了,然而,大天使卻連絲憐憫的餘光也不願意賜予。

 

大天使從天降下,他和她四目相視,愛憐與悲憤同時充盈在他的眼中。

「雷米爾——」夢囈般,一聲低喚從她蒼柔唇間不住溢出。

天使雷米爾輕啟雙唇,卻沒有出聲,而似是顫抖著無法言語。

她露出淺淺一笑,心想,人們所說的做夢,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。他來了,雷米爾,美麗的大天使雷米爾,我的雷米爾。

似夢,非夢,卻反倒令她清醒了。她剛剛到底在做什麼?

看著那對閃動的星藍雙眼,她對絲毫沒有反抗、甚至沒有試著想辦法逃脫的自己感到了些許的羞愧,同時,也重新燃起了對於這群野蠻人類的憎惡。

 

雷電再次落下,大天使的身影背著光映在了人幕上。他朝她伸出手,想拔掉刺穿她胸口的利刃,她卻輕輕搖了搖頭,阻止純潔的大天使碰觸她胸前的黑刃。他只好垂下眼簾,替她解開了繩索。

她靠在大天使雪白的掌中,喘息著,顫抖著。

她舉起慘白無力的雙手,一點,一點地,拔出了胸前的黑色利刃。

 

霎時,風靜了,雨停了,萬靈都不敢喘息分毫。

只見她閉上眼,停止了顫抖。她的傷口瞬間癒合,面容不再蒼白。

她睜開眼,不再憑藉依靠站了起來。

 

群眾中傳來了一聲孩童的微弱嗚咽。

她站在祭台上,視線掃過成千上萬張方才還似野獸般的面孔,卻看不見分毫悔意,每一張充斥著驚懼與茫然的臉孔依然醜惡無比,像道道黑影一絲絲侵入她每寸細胞,逐漸擴散,暈開,再暈開。

她手中握著惡魔的利刃,迎上大天使悲傷而灼熱的視線。

那一刻,彷若永遠,又好似從未存在過。那一刻,他們相愛,他們道別,他們在彼此唇上烙下一個混雜了淚水甜味的吻,然後,不再回頭。

「最後,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。雷米爾,我的雷米爾。你說說,我是誰?」

她以最輕柔的嗓音,淺笑著,對他說道。

人們已經看不見那美麗天使的身影了,從雲中,傳來了一道低沈而清澈的聲音。

「吾愛,妳是沙利葉,死亡的沙利葉。」

 

一聲輕笑,巨大的黑色羽翼聳然綻開。

當暴風雨奏下,黑暗如染墨般吞噬了荒蕪大地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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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Aster 九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